生离

　　1992年我高中毕业，经人介绍从江西老家来宁波打工。当时同一辆车过来的同乡有40多人，大家都是头一次出远门的年轻人，对这个陌生的城市充满了好奇和憧憬。没想到一到宁波，大家就发现所有美好设想都落了空，我们陷入了一个招工骗局，在老家收了我们不少介绍费的介绍人不见踪影。眼看要流落异乡，大家都慌了神，几个胆小的女孩还哭了起来。我算是这帮同乡中见识比较广的，大家纷纷让我拿主意。我强作镇定，先让大家凑钱住进了一家小宾馆，安顿下来后，我就开始四处找工作。经过近1个月的奔波，我终于在一家电扇厂帮大家联系好了工作，今后的生活有了着落，我大大松了一口气。

　　因为这件事，我在同乡中树立了威信，几个女孩看我的眼神，总是流露着爱慕。但是，我只在意一个女孩的目光，她就是湘湘(化名)。湘湘长得柔柔弱弱，性格很内向，眼神中总有一丝忧郁，让人心疼，好好保护她的念头在我心中油然而生。工作一段时间后，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。

　　我和湘湘恋爱了4年，其间经历了不少波折。湘湘的父母觉得女儿太过老实内向，而我给他们的感觉是油嘴滑舌靠不住，怕女儿会吃亏。因为他们的反对，我和湘湘几度分分合合。感谢湘湘对我的信任，在她的坚持下，她父母终于同意了我们的关系。1996年，我和湘湘结了婚，第二年，我们有了儿子。孩子几个月大的时候，湘湘从家乡来到我身边，照顾我的饮食起居。我清楚记得，那年的夏天很热，湘湘在家中了暑，却没钱去看病，我急坏了，想尽办法终于借到钱送她去了医院。

　　我觉得很对不起家人，出来打工这么多年却只有一点微薄的收入，孩子不能带在身边，妻子也不能安稳地生活。于是我加倍努力地工作，但老板发工资总是拖拖拉拉，湘湘以为是我故意把钱藏了起来，我怎么解释也没用，两人经常为此吵架。

　　有一天，湘湘突然不见了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。那几天我虽然身体不适，可还是从早找到晚，最后终于在北仑找到了她。见了面，湘湘哭着说要和我离婚，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一个劲地追问为什么。湘湘没有回答，但她的家人一边倒地指责我，理由无非是我赚钱太少没法养活妻儿，我无力争辩。湘湘终于还是回了老家，随后向法院起诉离婚。我的心凉了，父母也劝我，我结束了在宁波刚刚开办的小书店，赶回老家办理离婚手续。等我再度回到宁波时，已是一无所有，心灰意冷。

　　第2章

　　死别

　　日子冷冷清清过了半年，突然有一天，湘湘又出现在我面前。我的心情复杂，但还是尽力帮她找好了工作。似乎是自然而然的，我们两人又住到了一起，但我知道，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。

　　那时候我家对面住着一个宁海女孩彩虹(化名)，彩虹从小就有心脏病，家里条件又不好，有时会红着脸开口向我借钱看病。我前前后后借给她上千元，彩虹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： “这些钱我恐怕是还不上了。”我看着她瘦弱的身子，竟然感觉阵阵心痛， “你不用担心钱，我会尽力帮你把病治好的。”

　　我向湘湘摊牌，我的心里有了别的女孩。我知道湘湘后悔跟我离婚，但已经发生的事再无法挽回，她黯然离开了宁波。那是6年前的事，彩虹21岁，成了我的女朋友。彩虹一直被病魔折磨，脸上很少有欢笑，在我眼中，她是世上最应该得到怜爱的女孩。因为生病也因为贫穷，彩虹很少有机会出去玩，我决定加倍补偿她。那些日子，我带着她走了很多地方，天童寺、溪口、东钱湖……我对她说：“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天，就一定陪你看遍美景。”由于手头拮据，到了每一个景点我们都没舍得拍照，但那些美景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，成为一辈子美好的回忆。

　　彩虹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，医生说要尽快动手术，但我们根本筹不到那么多医药费。我看着她一点点衰弱下去，痛苦和绝望时时吞噬着我的心。到去年，彩虹已经不能自己走路。每天吃完饭，我都背着她到外面散步。我告诉她，不管她变成什么样，我都会一直陪着她。

　　今年4月1日傍晚我回到家，一推门就叫彩虹的名字，彩虹没有答应。我进房间一看，彩虹盖着被子躺在床上，脸上有淡淡的微笑，大概已经睡着了。我帮她掖了掖被角，就去厨房做饭。简单的饭菜很快做好了，我叫彩虹起来吃饭，叫了好几声，彩虹还是没反应。她可睡得真香啊，我上前摸了摸她的脸，心头一惊，那张瘦小的脸上，竟没有一丝温度。我呆了半刻，终于反应过来，慌乱地拨了120，但已回天乏力。

　　彩虹就这样离开了我。我根本无法相信，这是个愚人节的玩笑吧？我跑出医院大喊大叫，没有人理会我。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夜，天渐渐下起了大雨，那是上天在替我哭泣吧。我把彩虹送回宁海安葬，她的墓碑上刻下了我最后的心意： “爱妻彩虹”。

　　第3章

　　难聚

　　一个月后我搬了家，那是我永远的伤心地，但那些伤痛的回忆，依然紧紧跟随着我。我开始日日买醉，流连于舞厅消愁，希望能忘记过去的一切，但只要一清醒，彩虹带着病态的脸，就会清晰出现在我面前。

　　或许以薰(化名)是彩虹送来抚慰我的天使吧。一次偶然，我拨错了电话号码，接听的就是以薰，她在广东，今年才19岁。不知为什么，素昧平生的我们竟格外投缘，在电话中聊了好久。不久后，我收到了以薰的短信，她语气中带着嗔怪，怪我怎么不跟她联系。我原原本本讲了我的故事，告诉她，我不想伤害她。也许是出于一点私心吧，我隐瞒了自己的年龄，我想这个聪明的女孩应该能猜到吧。没想到以薰听了以后很感动，一定要和我交往，或许这是这个年纪的女孩才会有的冲动和勇气。我的理智告诉我，不可以，对我来说，以薰实在太过年轻，我不该为了暂时忘却伤痛，而投入一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。但寂寞和无助很快冲垮了我的理智，我和以薰成了一对两地恋人。我们每晚要通五六个小时的电话，总有说不完的事情；我们在网上交换了照片，以薰的模样是那么青春可爱，我忐忑地揣摩她会不会嫌我长得太老。我逐渐陷了进去，以薰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寄托，我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没有她。

　　以薰好几次在电话里说要来宁波看我，我都以各种理由推托了，我怕她会发现，原来我是这样一个不堪的“老男人”，没有工作，没有房子，不能给她的未来任何保证。以薰曾说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，可我知道，她只是年少冲动，当她渐渐长大，或许会发现，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错误。

　　黑夜里我一次次反省，我这样欺骗着以薰的感情，用她的青春来抚慰自己的伤痛，是多么自私的行为啊。但我又不敢告诉以薰真相，那样也许我会立即失去她，失去我黯淡人生的全部寄托。我幻想着可以永远继续这样的生活，不进也不退，就好像欣赏着一个美丽的泡泡，阳光下令人迷醉。可是泡泡终究会破，这段感情就像阳光下的露珠一样不会长久，等那时候再回头，也许以薰已受到了深深伤害。我该怎么办？

　　画外音

　　礼启好几次打来电话讲他的故事，每一次说着说着都是声泪俱下。一遍又一遍的回忆，是他折磨自己的方式，而他自己不自知。对于他和以薰的关系应该如何处理，其实他自己分析得很透彻，以薰只是他在失去彩虹后找到的一个寄托，无法放手，或许并不是因为爱，而是因为空虚。但是他的理智无法对抗漫无边际的痛苦，他一直在原地徘徊，迈不出正确的一步。他对彩虹的深情令人感动，但他应该明白，爱一个人，可以念念不忘，但当回忆成为生活的全部，那并不是正确的做法。希望他能尽快醒悟，走出失去彩虹的痛苦，放了自己，也放了以薰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津爱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