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橡树

　　舒婷

　　我如果爱你———

　　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

　　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

　　我如果爱你———

　　绝不学痴情的鸟儿

　　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

　　……

　　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

　　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

　　根，紧握在地下

　　叶，相触在云里

　　……

　　我们分担寒潮、风雷、霹雳

　　我们共享雾霭、流岚、虹霓

　　仿佛永远分离

　　却又终身相依

　　这才是伟大的爱情

　　坚贞就在这里

　　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

　　也爱你坚持的位置，脚下的土地

　　木棉的自述：

　　有时候，缘分是件挺奇怪的事情，初遇时的他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：骄傲自大，自命清高。所有的形容词都属于贬义的范畴。我向往的爱情，是舒婷《致橡树》中的爱情，平等、相互尊重、相互扶持、相互分担……没想到，多年以后，他会成为我的终身伴侣，成为我理想中爱情的那一半。所以说，缘分总是奇妙的。

　　他向我眨了眨眼睛，笑着说： “脆弱啊，你的名字就是女人！”

　　在英国这所美丽的大学校园里，我已经呆了1年多，虽然有太多的不适应，太多的差别，太多的不开心，可每一天都非常充实，让我的身体和心逐渐变得坚强起来。

　　我最喜欢上的一门课是选修的英国文学。连续几节课，老师讲的都是莎士比亚的戏剧。老师威廉是个纯正的英国绅士，讲着一口地道的英式英语，当他念起剧中台词时，实在是一种美妙的享受。我记得那天，天气很好，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，洒在所有人的身上和脸上，我捧着书卷，在老师的要求下念《哈姆雷特》中的经典台词：生存还是毁灭，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……我正专心致志地读着，突然身边“扑哧”一声，有人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。那时，我刚好念错一个词，但也不至于这样耻笑我吧？我愤怒地转过头，正是坐在斜对面的橡树，他一手托腮，从眼睛到嘴角都是浓浓的笑意。心底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，我对老师说：

　　“橡树对莎士比亚很有研究的，或者换他来念念哈姆雷特写给奥菲利娅的情书。”老师欣然同意。橡树的神色倒没怎么变，慢悠悠地背了起来：

　　“你可以疑心星星是火把；你可以疑心太阳会移转；你可以疑心真理是谎话；可是我的爱永没有改变。亲爱的奥菲利娅啊……”

　　他实在演绎得深情款款，赢得一片掌声。没等老师同意，我就自做主张地念出另一段台词： “在热情燃烧的时候，一个人无论什么盟誓都会说出口来……不要相信他的盟誓，因为它们都是诱人堕落的淫媒，用庄严神圣的辞令，掩饰邪恶的居心。”

　　周围的同学听了，顿时哄堂大笑。再愚蠢的人也听得出来，我是针对他，嘲讽他。橡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，仿佛在刻意地掩饰心中的怒气。过了好一会儿，他向我眨了眨眼睛，笑着说： “脆弱啊，你的名字就是女人！”

　　蒙眬中，他似乎挑起我垂在额前的散发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：“笨猪一只！”

　　在我眼中，橡树是一个相当孤傲的人，或许是因为他太优秀，反而不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。他来去都是一个人，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，也不懂得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。对于他，我虽谈不上反感，却也没什么好感，所以，向来都是敬而远之。如果要说改观，就得从那一次说起。

　　离交课业设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，我却似乎依然不在状态。浩繁的资料、新颖的论点，而我毫无头绪。泡在学校的图书馆埋头苦干，眼圈都熬黑了，依然没有什么进展。 “怎么了？”正当我晕头转向的时候，突然有人询问，我抬头看到了橡树那张高傲的脸，他总是微微仰着下巴，眼睛微睨，仿佛所有人都不在他的眼里。我用鼻子哼了一声，继续埋头做我的功课。太阳渐渐西沉，室内的光线也逐渐暗淡下来。我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，不久便伏在桌上睡了过去。蒙眬中，似乎有人撩起了我散在额前的碎发，夹到耳后，轻轻地叹气说：“笨猪一只！”做了一个美梦，梦中我神勇无比地完成了设计，老师大方地给了“A”！

　　终于，随着巨大的敲钟声，我从美梦中清醒过来，一看时间，已经是晚上10:30了。我大喊“糟糕”，却突然发现面前摆放着一沓整齐的资料，正是我需要的！我欣喜若狂，难道碰上了“田螺姑娘”？翻到最后一页，上面画了一只可爱的小猪，旁边还写了一行字：给睡得正香还留着口水的小猪！我的脸顿时烧了起来，想想也知道那是橡树的杰作，只是没想到，这小子居然还有那么点幽默感。

　　第二天，在教室里碰到他，我支支吾吾地想向他道谢，可一直说不出口。橡树耐心地等待着，突然蹦出一句： “说得这么艰难？难道是想向我求爱？说清楚了，我可不接受！”我恼羞成怒，原来的一丝感激不翼而飞。正想转身，他说： “学期快结束了，叫上你的几个狐朋狗友，周末一起到我那儿聚聚吧，我做菜给你们吃！”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，指着他说： “你？”

　　周末的下午，我们到了橡树住的地方，他的厨房里摆满了炊具和食物，像模像样的。虽然我们这些留学生平时也会偶尔自己做些小菜解馋，但都特别简单。看他的架势，似乎要来一次“满汉全席”了。橡树要求我打下手，让我帮他洗菜，而他则埋头做起了大厨，他切菜的样子特别专注，仿佛手中是精致的工艺品。

　　1个多小时的奋战后，我们捧出了一道道菜，有鱼香肉丝、有土豆烤牛肉，有糖醋排骨……一阵阵香味还把对面宿舍的老外给吸引了过来，结果自然是一抢而空，满桌狼藉，只剩下盘子是干净的，因为都给舔干净了。收拾完残局，我们一人拿了一杯咖啡到阳台聊天。他告诉我，他从小就会做菜，因为他不像别的孩子，有妈妈为他们烹制美味的食物……望着他的侧面，我突然有些明白他的孤傲，他眼里的疏离，那只是他的保护色，其实他的内心渴望爱，渴望友情。

　　橡树自述：

　　爱情总是突如其来的，也毫无理由可讲。木棉是个看上去傻傻的，又有些倔强的女孩。明明我不会喜欢这样的类型，可看到她的第一眼，我就莫名地感到亲切，忍不住想要接近她。

　　我们脸碰着脸，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，她却说是我的泪水湿润了她的脸。

　　周围的朋友都没有想到，曾经如冤家般的两个人居然会走到一起。所以说，爱情无理可依，无律可循。

　　我很顺利地拿到了学位，而导师殷切希望我能留下来作为他的助手。这对于我来说，是个相当难得的机会。我开心地找到木棉，让她分享我的快乐。她拥抱我，笑着说：“真替你高兴！”可她的笑容里有那么点无奈和萧瑟。当时，我并没有多想。后来才明白，木棉从小到大的理想，就是成为中国金融业最精英的那部分人，她的事业在中国。

　　离别的那一晚，她不停地让我念那首情诗：“你可以疑心星星是火把；你可以疑心太阳会移转；你可以疑心真理是谎话；可是我的爱永没有改变。亲爱的人啊！我的诗写得太坏。我不会用诗句来抒写我的愁怀；可是相信我，最好的人儿啊！我最爱的是你。再会！最亲爱的小姐，只要我一息尚存，我就永远是你的。”我一遍一遍地念着，仿佛这首诗就是我为她写的。我们脸碰着脸，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，她却说是我的泪水湿润了她的脸。

　　她永远不会做依附我的凌霄花，她有她的理想，她的追求。我们的爱情是两棵同样高大的树之间的爱情，没有仰视，也没有俯视，只有在平等的地位上相互依存、相互扶助，我们的爱情才会历久弥坚。

　　她回国的那天，我没有去机场送她。只发了一条短信对她说：“等我回国！”

　　她紧紧地抱住我，喃喃地说：“你终于回来了！”

　　这一别就是4年，我们忙于各自的事业，也没太多的时间联系。我甚至逐渐忘记了自己的誓言，忘记了我要回国的承诺。直到我由于过度劳累晕倒在实验室里，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秒，我看到了木棉的脸庞，她笑着对我说： “你什么时候回来？”那一瞬间，我似乎明白自己从没有忘记过她，也从没有停止过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念头。原来，我心底最渴望的东西，不是功成名就，而是和她在一起。

　　在病床上的那段日子，我给她写了很多情诗。我没有告诉她我病了，每当接到她的电话，我都会说： “最近很好！”身体恢复以后，我以最快的速度办好回国的手续，导师遗憾地挽留我，如果再多待几年，或许就会有很大的成绩。我笑着说，在我的生命中，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！

　　回国前，我没有通知木棉。在她工作单位的大楼前徘徊了良久，终于看到了久违的她。她似乎有些疲倦，心不在焉地走了出来，我定定地站在她的面前，她差点撞到我的身上。她抬起头，看见我，嘴巴大张，用手捂住了嘴，那是她的招牌动作之一。然后，她伸出手，在我的手臂上狠狠地扭了一下，我大叫了一声。“我没有做梦，你真的回来了！”她自言自语。她紧紧地抱住我，喃喃地说：“你终于回来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津爱容